艾丽站在窗前吹风。妈妈走过来问，今晚感觉如何？

一般.....还行吧......

妈妈拉起她的手。要是能成，妈就不担心你了。

每次说重要的事情，妈妈就会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宁愿吃咸菜也要给她买漂亮裙子，送她学芭蕾和钢琴。

一次次想反抗的心，都被妈妈的手按住了。

相亲地点定在全市最豪华的旋转餐厅。

略转头就可以俯瞰整条白练江，以及江边游乐园里的摩天轮。

离开的时候，王超奉上大盒玫瑰，中间整整齐齐码着十捆百元大钞。

条件比自家好太多，难怪妈妈心动。

自己呢？好像也不讨厌他 —— 1米8的个子，眉清目秀，不爱说话。

艾丽自己也不爱说话。

说话是为了表达。

艾丽的生活被妈妈照顾得妥妥贴贴，自己想不到的，妈妈都能想到。

还有什么必要说个不停呢。

从小到大，追求艾丽的人没断过。

可是，妈妈从来没点过头，她也都没什么感觉。

这次妈妈终于满意。她自己也松了口气。

拍拖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上下班接送，周末省内各处游玩。

业余时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王超的话多了起来。吃什么？喜欢吗？累吗，休息一下？

他的眼睛在发光。身体有意无意地接触起来。

艾丽仍然淡淡的，但是并不讨厌。

有一晚在山顶吹风。

繁星满天。城市的点点灯火与深蓝的夜空相互呼应。

人淹没在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虫鸣声里。

心，却很安静。

艾丽的腰被揽住，轻轻一股力，头靠到王超肩膀上。

他的下巴搁到头顶，摩挲着她的头发。

丽丽…

她没有抬头，只轻轻嗯一声。

不如，咱们结婚吧？

她没有出声，头埋得更低。

他知道她害羞了。

站起身，搂着她走到车尾箱。

箱盖慢慢开启。

音乐随之响起。小小的闪亮灯泡串成线，像天上的银河掉到车里。

比这更亮的，是铺满整个车尾箱，足足三层厚的人民币。

比人民币更亮的，是中间那颗硕大的钻戒。

他在她面前跪下来。

婚礼在半年后举行。新人奉茶，妈妈高兴地落下泪来。

婚后两人住进公婆赠送的豪华别墅。

妈妈去过一次。回来介绍陈设和风景，亲友们连连赞叹。

三个月之后，艾丽回娘家小住。

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有丰厚的红包。

妈妈忙得不亦乐乎。又要张罗艾丽爱吃的菜，又要把礼物转送给亲友们。

才住了两天，王超打电话来叫她回去。

她说，又不用上班，多住几天好不好？

没想到王超一声不吭挂了电话，一会儿司机就到楼下了。

她有点不高兴。

妈妈过来拍拍她的手。

只好勉勉强强地回去了。

没多久，艾丽怀孕了。

反应有点大，成天懒洋洋的。

她很想王超多来陪陪自己，但是他越来越忙。常常不在家。

打电话给妈妈诉苦，妈妈说，男人都是这样的。

当年你爸也是。可惜他走得早，不能教教你。

也是，忍啊忍，慢慢就习惯了。

儿子顺利生下来。婆婆奖励了7位数的存款。

坐完月子，她坚持自己带孩子。

王超嫌烦，搬到楼下住。

有一天晚上孩子闹着不睡，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

凌晨回家的王超，醉熏熏地， 上来就是一巴掌。

孩子差点掉到地上。

艾丽抱紧孩子，象母鸡护小鸡，其它什么也顾不得了。

第二天婆婆赶来，看到艾丽的肿眼泡，巴掌印，轻轻叹气。

还是请阿姨带吧。

你也轻松点。

丽丽抬起眼睛来。

妈，我还是想自己带。

再也不会让孩子半夜吵闹了，我保证。好不好？

婆婆一走，艾丽立刻给妈妈打电话，说要离婚。

妈妈大惊失色。千万要慎重啊！

这样的婆家，多少人想嫁都嫁不了。

虽说是第一次结婚后第一次想离婚，

但妈妈的语气态度，是如此熟悉。

而又如此陌生。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她只好说，妈妈，我先睡了。

晚安。

清晨，天蒙蒙亮，艾丽已经在收拾东西。

孩子的衣物用品，以及自己的简单行李。

留下大钻戒，现金带走几捆。

她叫醒司机，说要去儿童医院，孩子住几天院。

到达医院，请司机先回家。

转头，她重新打车去机场。

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各种航班信息翻滚出现。

广播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标准而稳定的女声：

请XXX航班的旅客尽快办理登记牌。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该去哪里？

她抱着孩子，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哭起来。

象要把这一生的苦都哭出来。

小小婴儿似有所感应，也哭起来。

母子俩的声音此起彼伏，凄凄惨惨切切。

奇怪的是，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询问、帮助。

不知道哭了多久。

渐渐听到妈妈的声音。

丽丽！丽丽！丽丽….

她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

原来，她才和妈妈从相亲饭局回来。

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她还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妈妈关切地看着她。

用纸巾擦她的眼角。

梦见什么啦？哭得这么伤心？

她鼓起勇气：妈妈，我不喜欢王超。

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

我想多工作一段时间再说。

妈妈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很奇怪，艾丽没有象过去一样心虚，心慌。

她平静地看着妈妈的眼睛，反过来握住妈妈的手。

妈妈，这么些年来，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

和你在一起我是最快乐的。

我不需要嫁豪门，不需要他们的钱。

我已经毕业了，我能找到好的工作。

我能养活你。

将来谁要娶我，必须要和我们都住在一起。

......

艾丽真正的婚礼，在7年之后。

这7年，打工，创业，失败后又再打工….过山车一般的折腾。

妈妈早已放弃对她的控制，给予她完全的自由。

新郎是她中学同学，在大学当老师。

两人在她创业失败时偶遇。

机智的老同学立刻充当起心理医生的角色。

见过自卑的狗尾巴草吗？

见过骄傲的牡丹花吗？

这些形容词，都是人类添加的。

真正的它们，只是自然自在地做着自己。

狗尾巴草不会妄想变成牡丹。牡丹也不会瞧不起它。

在各自的生长环境里，自得其乐。

放下标签，放下执着，生命可以变得很轻松。

是的，艾丽想明白了。

妈妈想给我贴上符合她审美的标签。其实我不需要。

妈妈也曾经被人贴上各种标签。

她已经很难取下来。

而我，还来得及。

明明工作上在走下坡路，她的心却越来越明亮。

老同学的钱只比她和妈妈多一点点。

结婚却也足够了。

婚礼简单而温馨。

婚后一起住在妈妈家。

妈妈总是早早起来，为他俩煮好早餐。吃完分头上班去。

看着妈妈忙来忙去，艾丽的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有时候她会想起当年那个梦。

还好，她拍拍胸口，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