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湖的牡丹传说
01
在牡丹之都山东菏泽，有无数关于牡丹的掌故和传说。其中最古老的一个故事，并没有见于史书典籍，而是源自祖先的口耳相传。今天，如果你来到举世闻名的曹州牡丹园，或许会邂逅几位肤色黝黑、粗手大脚的老花农，他们不善言谈，几十年如一日守着花田辛苦劳作。牡丹是他们生命中的挚爱，他们的心中，就珍藏着一个发生在远古时期的传说。
这个传说，讲的是菏泽第一株牡丹的来历。
上古时期，菏泽境内河道纵横，源于黄河的菏水、济水、濮水、羊里水、灉水等十多条河流穿越境内，并形成了菏泽、雷泽、大野泽、孟渚泽等为主的众多沼泽湿地。川泽之间岗丘遍布，植被丰富，动物繁多，气候适宜。
当时中原地区杰出的女首领华胥为了部落生存，曾带领先民们不断游徙，足迹遍布黄河流域，最后定居在雷泽之滨。相传雷泽有雷神，人首蛇身，鼓其腹则雷。雷神是以龙为图腾的氏族年轻首领，每遇雷雨，则仰天长啸，先民们尊为雷神。而华胥在雷泽岸边踩到巨大的雷神脚印，遂感应受孕。怀胎十二年后，才生下伏羲。华胥也是炎帝、黄帝的曾祖母，从此就带领先民们在此依水而居，渔猎耕作，繁衍生息。
到了尧帝时期，黄河泛滥，中原一带遭遇洪水之患。滔滔洪水淹没了庄稼和山陵，淹没了百姓的房屋，无数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后来舜帝任命大禹负责治水，历经千辛万苦，三过家门而不入，坚持不懈与洪水搏斗了13年，终于成功遏制住了洪水肆虐，江河从此畅通。但由于菏泽境内地势低洼，遍布河汊，每到夏季，常常暴雨如注，水势上涨，这里便成为广袤无际的一片汪洋。先民们不得不择岗而居以避水灾。有一年夏季洪水多日不退，又爆发了大面积的瘟疫。得病者腹胀难忍，不思饮食，病人痛苦不堪，病殁者众。
当时离雷泽湖畔数十里，住着一家人，老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相依为命。儿子生在春暖花开的谷雨时节，名叫谷雨；女儿生日正是立春那天，起名立春。自从帝喾观北斗四时指向，探索物候变化规律，推算历法，划分了四时节气，百姓常以此为子女起名。儿子谷雨与植物有缘，自幼喜爱花草，渔猎耕作之余，听说哪里有名花异草，就算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也要前去寻访，想方设法移栽到自己的花圃里。他还精于医术，曾拜名医俞跗为师，苦心钻研医道，多以花园内的植物为草药，常常药到病除，备受百姓称赞。
谷雨的父亲去世早，母亲含辛茹苦把兄妹二人抚养成人。谷雨为人善良热忱，医者仁心，眼看着瘟疫来势汹汹，周围染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不禁忧心如焚。他为了救人四处奔波，寻找可以医治瘟疫的良方，多次不顾生命危险亲自试药。大半年的呕心沥血多方诊治，瘟疫终于渐渐被控制住了。
谷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的母亲因操劳过度，也不幸染上了一种怪病，皮肤渐渐黑紫，乃至肿胀溃烂，痒痛不止。母亲辗转病榻，备受煎熬。谷雨事母至孝，日夜为母亲悬心。但苦无良药，谷雨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内心万分自责。
瘟疫爆发之际，谷雨的师父俞跗也不顾年高体衰，竭尽全力为百姓治病，终于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师父拉着谷雨的手说：当年神农氏炎帝踏遍山岳亲尝百草，曾在秦岭深处，找到一种野生植物牡丹，其根可入药。听先人所言，或许可治你母亲的病。但秦岭路途遥远，荒凉偏僻，如前去寻药，必定千难万险。谷雨听了，禁不住泪流满面，他紧紧握住师父的手，坚定地说：就算牡丹远在天涯，就算为此粉身碎骨，为救母亲，我也决意去寻找此药！
谷雨含泪埋葬了师父，守孝三日后就决定启程前往秦岭寻药。他叮嘱妹妹：好好照顾母亲，我一定会带着救命药回来！
02
谷雨背上简单的行囊，孤身一人出发了。
他像神农氏那样，一路跋山涉水，遍尝百草，仔细辨别各种植物草药的药性，遇到病人就出手诊治，医术愈发精进。他挂念病榻上的母亲，遂日夜兼程，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就捋草籽、采野果充饥。腿走肿了，脚起茧了，他似乎浑然不觉。整整走了一月有余，终于来到了莽莽秦岭脚下。
在当地山民的指点下，谷雨不顾山高路险，深入秦岭腹地寻找牡丹。秦岭山岭险峻，植被茂密，沿途有很多珍稀药材，但是一连多日，并没找到师父俞跗描述的牡丹。谷雨又累又急，终因体力不支，在半山腰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谷雨看到眼前有个女子，长发紫裙，衣袂飘飘，提着花篮，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挣扎着起身施礼，姑娘粲然一笑，一语不发,只递给他一粒黑色药丸，示意他服下。谷雨闻闻手里的药丸，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谷雨服药后，果然神清气爽，很快恢复了体力。他把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千里迢迢，专程来此，为的就是寻找牡丹，为母亲治病。女子微微一笑，款款开口：随我来吧。谷雨不禁惊喜莫名，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但见佳人端庄清丽，风姿绰约，认定是上天派来相助自己的仙姝，慌忙施礼不迭，口称“仙女姐姐”，深谢不已。
谷雨随着仙女姐姐，经过几条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又翻过了几个山坡，忽然一转眼她不见了。正迟疑间，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植物，虽然没有开花，但是鉴貌辨色，和师父及当地山民描述的一模一样，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牡丹。谷雨轻轻抚摸着牡丹的枝叶，激动不已。他不顾疲累，立刻从腰间抽出药锄，挑选最健壮的几株，小心翼翼连根挖了出来，用草绳仔细捆好放到行囊里。
03
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谷雨回到了家。此时，母亲已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
谷雨按照师父的叮嘱，挖下牡丹根，剥取根皮，晒干炒制后，配药熬制汤药。短短几天，母亲的病就去了大半，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还能下床走动了。谷雨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和妹妹更加精心地照顾母亲。
一天黄昏，谷雨伺候母亲喝完汤药，正在清洗药罐，忽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酿造的花蕊丹酒，请让你母亲大人饮用，更能强身健体。谷雨惊呆了，慢慢转身，果然，眼前正是在秦岭遇到的那个仙女姐姐。还是那身紫衣紫裙，还是那样端庄清丽，只是鬓角多了一朵紫色的花，笑容更加温柔亲切了。
仙女说，她叫魏紫，感念谷雨事母至孝，宅心仁厚，专程前来馈赠药酒。老人要想根除这个病根，还需服用此药酒七七四十九天。
谷雨听了又惊喜，又感动。母亲和妹妹立春见了魏紫也异常亲热，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为了母亲尽快康复，在谷雨一再请求下，魏紫答应留下来，并把药酒熬制技术传授给谷雨。
在谷雨和魏紫的精心照料下，母亲的身体竟比生病前还要硬朗，脸上的皱纹少了，头上的白发黑了，一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魏紫颇通医理，相助谷雨给百姓看病，调方熬药，样样在行。有魏紫相助，谷雨替人诊病更加得心应手，每每药到病除，医术越发精进。
行医之余，谷雨依然喜爱植物，稍有闲暇，就到花圃里劳作，精心照顾满园花草。从秦岭带回的那几株牡丹早已移栽到花圃里，长势越来越好，枝繁叶茂。第二年春天，牡丹吐蕊怒放，紫色的花瓣晶莹剔透，清香扑鼻，和魏紫鬓边的花朵一模一样。
魏紫手巧，采下盛开的牡丹花，和着糯米面做成了牡丹糕，吃得一家人颊齿留香。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绣的牡丹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04
相处日久，谷雨和魏紫情愫渐生。不论操心家事，行医看病，还是伺弄花草，钻研药理，二人都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母亲和妹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开始张罗着给二人准备婚事。谷雨当然喜不自禁，偷偷告诉了魏紫。魏紫听了自然有些害羞，望着谷雨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含情脉脉。
谷雨一心盼着和魏紫拜堂成亲的日子。但是不久他就发现，魏紫独自一人时常常神情悲戚，默默无语。谷雨暗自思忖，却猜不透她的心事。
终于有一天，魏紫告诉谷雨：我本是牡丹仙子，正是在秦岭修炼成仙。去年你到秦岭寻药，王母见你为人善良，事母纯孝，特遣我来助你。如今时间已到，王母要我速返仙界司职。我多次向王母恳求，愿意舍弃花仙之位，在凡间与你结为夫妻，白头偕老。但她坚决不允，言道仙凡殊途，命我即日返回。仙界规矩严苛，我如强行留下，只怕夫妻做不成，还要连累母亲和妹妹！说着，魏紫已泪如雨下。
那天黄昏，魏紫和谷雨在花园告别，难舍难分。夜幕刚刚降临，突然一阵风起，花仙魏紫瞬间便没了踪影。只剩下谷雨呆立在花园里，久久抚摸着那紫色的牡丹花，滴滴泪珠，洒在花瓣上。
05
魏紫虽然走了，却把雍容清丽的牡丹留在了谷雨身边。
谷雨爱花如爱仙子。他更加精心照顾着牡丹，又多方寻觅，每见到牡丹品种，必想方设法移栽回来。谷雨视牡丹如命，日日在园中劳作，却不知疲累。从那以后，每到谷雨那天，花圃里的牡丹准会如期盛开，争奇斗艳，仪态万方，繁花似锦，满园芳菲。谷雨知道，这是花仙魏紫在思念自己。花开时节，谷雨总是从早到晚陪伴着那株魏紫牡丹，寸步不离，乡邻们谓之“花痴”，他也不以为意。
谷雨种植的牡丹越来越多，花园也越来越大。花田地势低洼，牡丹却最怕积水伤根。每到雨季，谷雨就日夜悬心，生怕牡丹受损，为此常常夜不能寐。
有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暴雨连日不止，大半个花田都浸泡在了水中。谷雨苦于没有排水良策，忧心如焚，急得连饭也吃不下。一天深夜，他守在花田边，朦胧中忽然看见一个女子从花间迤逦而来，仔细一看，竟是魏紫！还是那身紫衣紫裙，鬓边一朵紫牡丹，面容清丽依旧，只是眉目间多了一抹淡淡的忧郁。她告诉谷雨，要想牡丹长久扎根，须排除积水隐患，若修个排水渠，把花田积水引到村外的沼泽里，如此方可救活满园牡丹。谷雨惊喜异常，大声呼唤着魏紫的名字，却见她在牡丹丛中倏忽一闪，便再也没了踪影。谷雨急得大叫，遽然惊醒跃起，才发现是做了一个梦。正是夜半时分，满园牡丹在月光下静默着，万籁俱寂。可谷雨眼前分明还晃动着魏紫的身影，四周还有她留下的淡淡芬芳。谷雨禁不住泪眼朦胧，他知道，这是魏紫悄悄来帮助自己了。尽管仙凡殊途，可她还是那样深情地爱着自己，牵挂着她留在人间的牡丹花。
第二天一早，魏紫就开始动手修排水渠，日夜赶工，累极了就在牡丹花旁打个盹。乡亲们也都赶来帮忙，相助谷雨一臂之力。排水渠修好后，花田里的积水果然能顺利排出，从此牡丹再无积水之虞。久而久之，人们给这个沼泽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万花湖”。
谷雨成了远近闻名的牡丹花农，技艺超群。“万花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被视为风水宝地。在谷雨影响下，周围种植牡丹的乡亲越来越多，以牡丹根制成的“丹皮”是名贵药材，可换钱维持生计。无论谁来求教，谷雨都悉心指导，倾囊相授。每逢谷雨遇到难处，魏紫都想方设法前来相助。谷雨一生对牡丹的痴情不减分毫，并以牡丹为药，为百姓解除病痛。
谷雨过了百岁高龄才无疾而终。他临终留下遗嘱：要长眠在花田里，葬在魏紫牡丹旁，永远和他的牡丹仙子相伴。
后来，雷泽湖畔的雷神家族遭遇灾难，首领遂带领全族迁徙来此，自此安居乐业，人丁兴旺。雷神家族以龙为图腾，传说“万花湖”湖底可通龙宫，每逢月圆之时，凝神细听，耳边会有悠悠龙吟之声。
也许有人听说了魏紫和谷雨的爱情故事，并写进了《诗经》。在《诗经?郑风?溱洧》中，有这样的描写：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这里的芍药就是牡丹。同时，她还有个更动人的名字：将离。意味着有情人分别时相赠的信物。牡丹在中国最早的诗歌里被再三咏叹，她是爱情的信物，也是中国最早的爱情之花。
自此，牡丹在菏泽生长繁衍，历数千年而不衰。牡丹的药用价值也逐渐为后人所知。中国最早的医学经典《神农本草经》上记载：牡丹味辛寒，一名鹿韭，一名鼠姑，生山谷。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说：牡丹虽结籽而根上生苗，故谓“牡”，其花红故谓“丹”。1972年11月，在甘肃省武威县出土的东汉墓内，发现医简数十枚，其中有牡丹治疗血瘀病的记载。明清时期，菏泽名为曹州，已大规模种植牡丹，并成为贡品，有“曹州牡丹甲天下”之称。《曹县志》记载：至明，曹州牡丹甲于海内。
世易时移，沧海桑田，牡丹仍是国色天香，气度雍容，艳压群芳，被誉为“花中之王”。万花湖边一代又一代花农，依然对牡丹情有独钟，在牡丹花田里奉献了全部青春和岁月。每逢谷雨时节，数千亩牡丹迎着春光盛开，大田牡丹美如仙境，令人如痴如醉。“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这是一年一度菏泽城最富魅力的时刻。
如今的万花湖，是菏泽职业学院的校园湖，犹如千亩校园的璀璨明珠。有朗朗书声陪伴湖水的四季涟漪，有莘莘学子在此刻苦磨练技能。学院毗邻闻名中外的曹州牡丹园，谷雨花开，满园芳菲。数千年过去，魏紫仍是花中极品，被誉为牡丹花后。风吹花香到湖边，可还有人记得远古时期的那个美丽传说？
（作者：盛红娟 本文已发表于《民间故事》2021年第二期）